我和子茜早在娘胎里就已经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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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十一二岁的时候,子茜亲口告诉我的。子茜话音刚落,一阵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旋即涌入了我的耳朵。紧接着,我的脑海便浮现出了南极冰川沉入海底时的那一幅震撼无比的画面。于是,我立即用一声大笑来回应这根本就不可能。子茜不肯罢休。第二天,她从家里带来一张已经显露出泛黄痕迹的老照片,然后带着一副严肃的表情指着照片信誓旦旦的重申道:
“喏,你看,我们就是在娘胎里认识的。”
子茜的声音极其绵柔,就像用手拨弄急流处的河水。但同时又不乏韧性,因为你的双手虽能拔开河水,但却无法阻断那潺潺的流水声。
尽管子茜仍然没能说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但是看到那张老照片,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照片里有我们各自年轻时的父母,两位漂亮的母亲都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自然,这两个大肚子里装着的分别就是我和子茜。我生于一九八一年六月一个炙热的午后,子茜紧跟着在同年七月的第一场夜雨过后呱呱坠地。
关于我们儿时的记忆?由于我们已经将时间抛在了身后很远的地方,回头望去,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轮廓在时间线上忽隐忽现。就如同儿时的我们书写在纸上的铅笔字,随着时间这块橡皮擦的不断摩擦,纸上的灰色字迹早已被擦掉,只剩下铅笔的笔尖凹印在纸上的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凹痕。虽说这些凹痕不太完整、不太清晰,甚至残缺不全,但是自从自己握着铅笔在纸上刻下这些凹痕时的那一刻起,就永远不会消失了。除非那张纸烂掉了。
记得自己从小就牵上了子茜的小手。
长江中上游边上的某块地方座落着一座小城。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子茜就住在这座小城南边的一条普通的街道里。那时的街道两旁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几层楼高的楼房,清一色的白色墙面,铬黄的木质窗户,阳台开在临街一侧。站在顶楼阳台,可以望得见街道的全景。道路铺着水泥,干净明亮。人行道由泥土碾压而成,不知是铺路工人偷懒还是什么,路面并不是十分的紧实,穿着胶鞋踩在上面就像光脚行走在地毯上那般柔软。遇到雨天,泥土路面很快便会汇聚成一个个小水洼。车灯一晃,那一个个小水洼就像盛夏凌晨的月光般明亮。路边种着法国梧桐,树干粗壮、枝叶繁茂。盛夏,灿烂的阳光时常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在泥土地面投下一片闪亮的斑驳剪影,恍惚看上一眼,那就像是从天上飘下了一片片耀眼的金箔似的。夏风一拂,那一片片金箔便开始在地上晃荡起来。秋风一吹,那一片片金箔又开始在地上翻滚了。到了深秋,那满地翻滚的片片金箔便乘着惬意的秋风飘上了天。
现在已经看不到这片斑驳剪影了。后来的某一天,一片犹如巨轮钢板般沉重而深邃的阴影从天而降将它死死压在身下。不过,我时常都会想起那片斑驳剪影,想起那干净明亮的水泥路面,想起栽种在路边的法国梧桐,想起泥土路面上的那一个个明亮的小水洼,想起那一片片耀眼的金箔,想起我和子茜曾在这条街道留下过的身影。
我就是在这条街道牵上了子茜的小手。我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牵上子茜的小手,估计是由于雨天路滑,担心子茜跌倒,便主动牵上了子茜的小手。当然,子茜并没有退缩。可是,随着我们慢慢长大变得懂事,牵上的手便松开了。后来,我们又因为长大懂事,又牵回了手。至今回想起这牵手、松手、再牵手的过程,我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子茜脸上那对宛如荡开在泉水表面的一圈涟漪似的酒窝也有相似的过程。一滴水珠落在泉水表面荡起一圈细小的涟漪,接着荡开,往边缘荡去,当那圈涟漪触碰到边缘的时候,旋即又逐渐缩小,反弹了回来。每每回想起这一过程,我的心里都会感觉非常难过。
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不离不弃陪伴我们成长的那根线了。
自从念幼儿园时起,我和子茜就在同一个班级,并且共享一张课桌。若是我有意无意惹她生气了,她就会从课桌抽屉里拿出粉笔在课桌中间画上一根线。这就是那根线了。如果我越过了那根线,她就会打我,而且是用铅笔头狠狠敲打我的脑袋。记得有一次把我打疼了,于是我就一脸严肃地告诉她不要打我的脑袋,那样很容易给人的脑部神经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子茜没听懂,于是我又解释道:
“也就是神经病。”
子茜听后立即陷入了沉思。那可是很长时间的沉思,直到两年后她才给出了答复。
“下次我轻点就是了。”她说。
这时,我们已经进入少年时期。我们牵上的手就是在这个时期慢慢松开了。荡漾在子茜脸上那对酒窝也是在这个时期随着身体逐渐褪去孩童时期的稚气而消失的。不过,子茜本人却全然不知。当我指出这一点后,子茜哭了整整一个月。我告诉她会长出来的,她不听。我告诉她就这样更好看,她不信。我抓来一只花蝴蝶制成标本递给她,她不要。我又抓来一只蜻蜓制成标本递给她,她哭得更厉害了。最后,我用一个装着两只精神十足的莹火虫的玻璃罐子才止住了子茜的眼泪。
当然,子茜履行了自己许下的承诺。她打我的力气的确变小了,也不再敲打我的脑袋了,手中的铅笔也换成了一个用书本卷起的纸筒。渐渐,纸筒变得越来越薄,薄成了一张纸。后来,子茜干脆扔掉手中的纸筒,就用小手拍打我的肩膀或是后背。刚开始,我还能够感受到轻微的疼痛感。渐渐,疼痛感减弱,很快就消失,变得如同抚摸的触感。特别是炙热的夏天,身上的衣服穿得单薄时,子茜轻轻一巴掌拍在我的手臂上时往往会有一个向下滑动的延伸动作,那感觉就像是一件尚留有余温的丝绸制品贴着我的皮肤滑了下去。如偶连日晴天而导致空气干燥的天气,我甚至都能够清楚地听到子茜的指尖划过我手臂上的汗毛时摩擦产生的“噼里啪啦”的静电响声。
不过,那根线也没有逃脱被时间这块橡皮擦擦掉的命运。
那是十六岁那年,一天晚自习过后,我们慢悠悠地踩着松软的泥土路面往家走去。走着走着,我们的手就重新牵回在了一起。那感觉美妙极了,就像是找回了一件失落已久的宝物似的。没走多远,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我们赶紧躲进路边的一颗法国梧桐树下。
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弄不清楚梧桐树与枫树到底有什么区别。因为它们的叶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了,都有三个或者五个尖角。我对于形状相似的树种和花种有严重的识别障碍。比如,在我的眼里月季就是玫瑰,玫瑰就是蔷薇,蔷薇才是月季。因此我认为梧桐树就是枫树。
“嗳,这不是枫树哟,这是梧桐树。法国梧桐。”
子茜拾起地上的一片叶子拿到我的眼前。
“喏,你看,梧桐树的叶子像是熊掌,而枫树的叶子更像狼爪。而且梧桐树的叶子一到秋天就会变成黄色,而枫叶会变成红色。”
我这才知道原来路边栽种的是梧桐树,而不是枫树。
雨一直在下,尽管梧桐树繁茂的枝叶替我们挡住了大部分雨水,但由于雨势较大,还是有几滴狡猾的雨点找准树叶间的缝隙落到了子茜的脸上。我见到后,立即用衣袖帮她抹去了。子茜冲我微微笑了笑,我也笑了笑。有那么一会儿功夫,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并肩站在树下躲雨。雨滴持续落在树叶上“啪嗒”作响,子茜不时将秋风撩起来的长发挽向耳后。在路灯的映照下,泥土路面很快便显现出了一个个明亮的小水洼。
“那个女生好像很喜欢你。”子茜突然冒出一句。
那个女生是以意识形态存在着的。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自从迈入懵懂的青春期开始,子茜已经拿“那个女生”试探过我好多次了。于是,我便老老实实的回答:
“可是我心里已经很拥挤了。”
听到我的回答,一抹红晕当即映在了子茜脸颊上。那就宛若绵雨初晴时掉在天边的一抹朝霞。
“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唷!”
“阿芙罗狄忒还被阿多尼斯拒绝过呢!”
这时,一抹泛黄的街灯突然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直射下来,将子茜的双瞳点亮了。这使我能够清楚地看到一束轻柔而又明亮的目光从她瞳孔深处迸发出来,然后径直朝自己猛扑了过来。子茜仅用一束目光就将我的双脚抬离了地面。因为我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处于悬空状态了。紧接着,我又看见我的灵魂从我的身体脱离出去,接着爬上梧桐树,然后坐在树枝上注视着我们。
子茜向我稍稍挪动一小步,说:“真心为你感到遗憾!”
“终身的遗憾!”我说。
话音刚落,我便看见子茜踮起脚尖,再伸直身子,然后撅起嘴唇像蜻蜓点水似的在我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我的灵魂躲闪不及,当即从树上摔了下来。而我的身体却悬得更高了,几乎都快与树冠的顶端持平了。
当我努力返回地面时,子茜已经冒雨跑了前去。子茜那晚身着一件蓬松的纯白色连衣长裙,正值黑夜,有风,蓬松的裙摆随风微微晃荡着。恍惚一看,子茜的身影就犹如一只水母似的晃晃悠悠的往深海飘去。我慌忙追了上去,然而子茜就在我身前触摸不到地方来回闪躲。追至子茜家楼下时,她突然转过身来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我本想顺势将她楼住,然而我的双手却落了个空。因为子茜的身体已从我的怀里滑出去,并“啪啪嗒嗒”的消失在了昏暗的楼梯口。
第二天,子茜就亲手抹去了课桌上的那根线。
小城往西两公里流淌着一条小河,那片河谷正是藏匿于这条小河的中上游。河谷两岸高耸着郁郁葱葱的杉树,小径旁的灌木丛爬满了开着黄色小花的藤蔓植物,岸边的青草地上零星伸着一支支白色的小花,时常有蝴蝶或是蜻蜓停在花瓣上小憩。急流处的绢绢流水犹如一抹抹白丝巾似的在空气中飘来荡去,平缓处的河水宛若挪在荷叶上的一滴水珠那般晶莹剔透,能够清楚地看见一群体侧泛着五彩斑斓的小鱼儿在河底的石缝里窜来窜去。河谷正中间浮着一块平坦的巨石,粗糙的表面经过时间的冲刷已变得像蛋壳那般细腻。躺在上面,自己的背部绝对不会感受到丝毫颗粒感。那个美妙的夜晚,我和子茜就是裸身相拥在这块巨石上。
要想爬上这块巨石可不太容易,因为在绝大多数时候,河面距离巨石顶端至少得有两米来高。如果不借助外力,仅凭自身的力量无论如何都爬不上这块巨石。你若想上去,得先踩上另一个的肩膀,然后再借助他的力量将自己推上去。但是,爬上巨石的你如果想要将水里的那个人拽上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当你们向彼此伸出自己的手臂时,你会发现两个人的指尖始终隔着一段触摸不到的距离。这时,水里的那个人就得期盼奇迹能够降临在自己头上。奇迹就是埋藏在河底之下的一股地下泉水。当那股泉水从地下冒起来时,河水也紧跟着涨了上去。此时,这块巨石就像是一张床垫似的浮在水面之上,你轻易就可以爬上去。不过,我之所以将这股地下泉水称之为奇迹,那是因为它根本就无法捉摸。因为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冒起来,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退回地下。子茜曾将一条胸罩挪在了上面,很快,第二天就取了回来。第二天,子茜又将一个发夹挪在了上面,结果第二年才取了回来。子茜还曾将另外一个发夹挪在了上面,结果,永远也没能取回来。那个发夹很漂亮,银色的,上面镶嵌着一只翩然起舞的金蝴蝶。
我曾将一段记忆忘在了上面,结果,就像这个发夹一样,永远都没能取回来。
每个夏天,你总能在那片河谷发现我和子茜的身影。但并不是天天都能见到我们。因为我们只有在一个好天气的时候才会前往那片河谷。庆幸的是,那时几乎天天都是一个好天气。那年暑假的第一个好天气,我和子茜便相约前往那片河谷。灿烂的阳光再次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在泥土地面投下一片闪亮的斑驳剪影,我和子茜踩在上面往城外走去。路过音响店时,我们拿上了前几天送到店里修理的磁带录音机。这台磁带录音机是三年前子茜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们每次到外面去玩总会带上它。子茜还在店里挑选了两盒磁带。一盒中岛美雪,一盒鲍勃·迪伦。中岛美雪是子茜最喜欢的歌手,因为她认为中岛美雪其实并不是歌手,而是诗人。一位可以在你的口袋里放入一抹光亮的诗人。而鲍勃·迪伦则是我的最爱。
出城后,我们走上了一条碎石子公路。公路两旁栽种着白杨树,燥热的夏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知了趴在枝头吱吱作响。我们走得很快,但那片闪亮的斑驳剪影始终紧跟着我们的脚步。很快,我们便甩掉那片斑驳剪影,拐进了路边的一条泥地小径。小径两旁是稻田,稻子近乎成熟,稻穗垂了下来。我左手提着磁带录音机,右手伸到挺直的稻叶顶端,然后一面用指尖感受叶尖的锋芒一面往上游走去。我走在前面,子茜跟在我的身后。穿过稻田是一户农家以及牛叫声,接着穿过一片多刺灌木丛,再穿过一片野花,然后再沿着小径前行半个小时便可以抵达那片河谷。
刚刚跨入河谷边界,子茜便急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指向河面轻声说道:“快看!”
我顺着子茜的指尖望过去,当即在河面上看到了一片湛蓝的天空。仿佛有人将头顶上的那片蓝天撕下来扔到了河面上似的。但子茜的指尖另有所指。她指的是停在对岸一块鹅卵石上的一只翠鸟。这只翠鸟羽翼丰满,桔红色的腹毛犹如一抹绚烂的晚霞,翠蓝色的背部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只见它低头注视着落在水面上的蓝天思索着了片刻,然后猛地一头在蓝天之上荡开一圈涟漪,钻进了河水里。
未等那只翠鸟叼着小鱼儿飞出水面,子茜便“扑通”一声跳进了河水里。
“好凉快唷!”子茜显得十分激动。
虽然我的双脚尚停留在岸边草地上,可是当子茜这句清脆的惊呼声混合着潺潺的流水声传进我的耳朵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浸泡在了清凉的河水里。
子茜朝我挥着小手并提高音量呼喊道:
“快点下来啦!”
我将磁带录音机放到脚下的草地上,然后将鲍勃·迪伦的磁带放进盒仓并按下了播放按钮。随即,整片河谷便回响起了鲍勃·迪伦那伤感的歌声。我脱掉上衣跳进河水里。入水的瞬间,一股透人的清凉便渗透进了我的肌肤里,紧接着又渗透进了我的血管里。
我游到子茜身前捧起一手心清凉的河水笑着往她脸上泼了过去。子茜躲闪不及,脸上、额头以及发稍上随即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子茜摇晃几下脑袋,晃去了水珠,然后面露微笑往我脸上泼了一手心河水。我再次泼了过去,子茜又回泼了过来。这样泼了几回合后,子茜放下手心的河水,就在我泼过去的水珠间微微笑着。
我发现晃荡的河面折射出透亮的阳光给子茜脸上涂上了一抹五彩斑斓的水彩,一滴水珠正缓缓从她泛着红晕的脸颊荡漾开来。
“酒窝长出来了!”我喊道。
河水清澈见底,我看见子茜的双脚踩着河底的鹅卵石慢慢走到了我的身前。然后她轻轻踮起脚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昨晚我就知道了。”
我本想顺势搂住她,然而我的双手再次落了个空,子茜已像一条大鱼似的从我怀里游走了。
长期混迹于这片河谷,使得子茜练就了一身高超的游泳本领。她先用双脚拍打水面扑腾起水花围着河中间的巨石游了两圈,接着用一个轻盈的蛙泳泳姿游到对岸,接着又以一个优雅的蝶泳泳姿游了回来,接着又以一个悄然声息的潜泳游到对岸,然后又用一个迅捷的自由泳泳姿游了回来。不过,女人的体力总不及男人。不一会儿工夫,子茜就表示游累了,并告诉我想爬上巨石休息。地下泉水没有冒起来的迹象,于是我就让她踩着我的肩膀爬上了巨石。
子茜爬上巨石便开始机警地向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张望了起来。
“那只翠鸟到哪儿去了?”她问我。
“当然是叨着小鱼儿飞走了啊。”我回答。
“你亲眼看见啦?”
“没有。”
“那它就在水下。”
我朝四下张望了一眼,“就在水下?”
“嗯,它钻进水里就没有飞上来。”子茜说着低头朝自己身后的水底投射去了一束目光。
“怎么可能?”我否定道,“翠鸟在水下呆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它肯定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飞出水面,飞走了。”
子茜回过头,走到巨石边缘探出身子,朝自己正下方的水底投射去了另一束目光。
“我一直留意着它,它就在水下。”她说。
“那肯定被淹死了。”我说。
“不会的。”
“肯定被淹死了。”
“翠鸟是不会死的!至少这片河谷里的翠鸟不会。”子茜带着一副严肃的表情解释道,“因为有人曾给这片河谷施下过魔法。”
“有人曾给这片河谷施下过魔法?”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就像练读生字似的。
“对!”
“谁?阿芙罗狄忒?”
“不是神,是人。”
“人?”
子茜没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相信我,思文。真的有人曾给这片河谷施下过魔法。”她这么一说,便继续用机警的目光扫视着四周那波光粼粼的河面。
一轮新月很快就淡淡地印在蓝天底下,刺眼的阳光转瞬就变成了亮眼的金黄色。纷乱的蜻蜓游荡在河面上,一条小鱼儿跃出水面,给自己的白鳞片染上一抹炫丽的色彩后,随即跌入了水里。接着又一条、又一条。金色的太阳缓缓下沉,白云渐渐聚拢到天边泛起了一抹纷繁缭乱的晚霞。恍惚一看,那就仿佛像是莫奈往天边泼了几桶颜料,正在天空这幅巨大的画布上作画似的。
就在我为莫奈非凡的绘画技艺感到惊叹之时,子茜突然站起身来,指着河面发出了兴奋的呼喊声:
“快看!”
我立即低下头望向河面,在天边那抹晚霞的映照下,我看见一抹五彩斑斓的光叨着一抹炫丽的色彩跃出了水面。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子茜已经站在巨石边缘,并面朝我作出了跳跃的姿势。
“接住。”
她说着就纵身一跃跳了下来。子茜身着一条黄、红、蓝、紫渐变色的泳裙,加上金色的晚霞铺满了整片河谷,当子茜落入我的怀里的那一瞬,我感觉像是抱着一道柔软的彩虹沉入了水底似的。
我将彩虹抱上岸,然后跟彩虹并肩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磁带录音机里的磁带已经换了一盒,中岛美雪正深情演唱着《线》。
竖的线是你
横的线是我
两根线交织而成的布匹
也许有一天能给某个感到寒冷的人带去温暖
唱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拉过子茜那双纤细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子茜也将自己的身体更加贴近我。一条湿透的泳裙紧贴着子茜的肌肤,几缕湿润的发丝垂在她的胸口。飘来一阵微风,轻轻吹动了贴在子茜额头的那抹刘海。
金色的太阳持续下沉,晚霞稍纵即逝,天边只剩下了一抹犹如弯月般的光亮。游荡在河面上的蜻蜓不见了踪影,蓝天加重自身的色彩让月亮清晰地显现了出来。这宣告莫奈收起画作退场,即将迎来梵高登场。子茜身上的泳裙已被河风吹干,几缕发丝随风飘荡在我的胸口。随后,我和子茜背向天边的那抹光亮走上了回家的路。路上,我们谈论着明天是否能有一个好天气。
子茜回到家里,便站在阳台上跟我告别。
只见她举起小手在黄昏中轻轻一挥,便挥去了天边的那最后一抹光亮。夜幕瞬间从天而降,街道泛起了零星的灯光,昏黄的街灯投下了一片迷离的斑驳剪影,不知谁家的灯火透过玻璃窗向窗外投射出了一抹浅黄。就在这稍纵即逝的一瞬,我希望子茜再次挥动那只充满魔力的小手抹去这夜幕,再给天的另一边抹上一道光亮。然而,我一挥手,便挥去了子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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